齊由來和祖父齊白石

　　今年8月，我到湖南湘潭聯系拍攝齊白石的電視連續劇的事，慕名專程拜訪了齊白石嫡孫、78歲高齡的畫家齊由來先生。這位耄耋老人，腰板挺直，精 神矍鑠，平易近人，談吐文雅。也許我們有緣，閑聊了一會兒后，他像竹筒倒豆子，滔滔不絕地講述了50多年前他與祖父齊白石那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你父親母親都會畫畫，你也要學畫畫”

　　齊由來出生在湖南湘潭茶恩寺茹家沖，這是齊白石曾經定居時間較長的地方。其父齊良琨，字子如，系齊白石第三子，善畫工筆草蟲等，造詣頗深。其母張紫環，是湘潭著名的“鐵匠詩人”張登壽之女，是一位大學畢業的畫家。

　　齊由來生長在一個藝術家庭，20世紀50年代，他曾三次去北京到祖父齊白石住處，深造藝術，得其真傳。

　　1953年，19歲的齊由來第一次去北京拜見祖父齊白石。齊由來動身之前，母親張紫環叮嚀他：“見到祖父要作揖行禮。”

　　到了北京跨車胡同15號后，母親叮囑的話語立即在齊由來耳邊響起，他“撲通”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祖父齊白石作揖行大禮。

　　年過90高齡的白石老人，對于子孫輩已分不太清，見了這場面，他和藹地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呀？”

　　齊由來生怕祖父耳背聽不清楚，大聲地回答：“我是齊子如的孩子！”

　　齊子如是齊白石的第三個兒子，深得白石老人喜愛。齊白石、齊子如父子經常合作，父畫大寫意花鳥，子畫工筆草蟲，父子搭檔作畫傳為畫壇佳話。

　　這一問一答拉近了祖孫之間的距離。齊白石很喜歡眼前這個活潑可愛的孫子齊由來，伸出雙手，將他一把攬進了自己的懷里，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他發現齊由來和他的父親齊子如長相、性格差不多，這也許就是人們常常所說的遺傳的原因吧。

　　緊接著，祖孫二人開始聊天。齊白石詢問家鄉的近況：某某家有飯吃沒有？某某的身體還好嗎？言語中飽含了他對故鄉親朋的關愛之情。

　　受當時政治形勢的影響，齊由來一本正經地回答：“因為共產黨的好領導，大家都能吃飽飯了。”

　　活著是每個人的基本要求，能吃飽飯就可以生存下去了。齊白石想起當年自己忍饑挨餓的情景，如今鄉親們總算能吃飽飯了，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

　　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齊由來與祖父齊白石一起上桌子吃飯。午飯十分簡樸，每人只有一碗面條，再加上一個雞蛋。

　　人是鐵飯是鋼。齊由來正處在長身體的時候，三下五除二，很快吃完，放下了碗筷。他吃這點東西哪里能飽呢？

　　吃完午飯后，白石老人問齊由來：“你怕是沒有吃飽吧？”

　　齊由來心想：“我這么一個青年人，吃三碗這樣的面條都不夠，一碗哪里夠飽呀！”他心里雖然這樣想，卻口是心非地說：“吃飽了。吃飽了！”

　　白石老人心疼孫子，生怕齊由來挨餓，隨即，從衣服里摸出5元錢交給齊由來，讓他去街上買點吃的東西，填飽自己的肚子。

　　齊由來與祖父齊白石朝夕相處20來天，是受到了白石老人很大影響的。

　　臨別時，齊白石給齊由來50元錢和兩幅畫。其中一幅畫的是鴨子，另一幅畫的是壽桃。白石老人叮囑孫子：“你爸爸媽媽都會畫畫，你也要學著畫畫喲！”

　　齊由來聽了，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這句簡短的叮囑，飽含著白石老人對孫輩的期望，改變了齊由來的一生。從此，他開始學習繪畫，決心繼承齊派繪畫藝術。

　　“不要死板地模仿我，要觀察生活”

　　1955年，齊由來的父親齊子如因病去世。齊由來兄弟帶著喪父之痛，再次進京看望祖父齊白石。

　　一見面，白石老人樂呵呵地說：“由伢子，你又來了啊！”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人間的悲劇之一。齊由來并沒有把父親的死訊告訴祖父。因為周恩來總理叮囑過他們，為了不讓耄耋之年的齊白石過度悲傷，告誡家屬們不要將齊子如去世的噩耗告訴齊白石。

　　看見孫子穿了一雙白色的鞋子，齊白石疑惑地問：“你為什么要穿白色的鞋子呢？”

　　湖南民間認為白色是最不吉利的，只有家里死了人才使用這種顏色。孝子賢孫們都要頭戴白帽子，身穿白衣服白褲子，腳穿白鞋子，全身白，叫做戴孝。齊白石知道這個禮節。

　　看到祖父起了疑心，孫子只好臨時撒謊，說：“鞋子壞了，是用白布補的。”

　　齊白石聽了，才消除了疑慮。

　　看見孫子們都來看自己，而兒子卻沒有來，齊白石又追問：“子如怎么這么長時間沒來看我了？”

　　齊由來安慰祖父說：“父親一直很忙，經常出差，等他不忙了，我再跟他一起來看您。”

　　像上次一樣，齊由來在祖父家里待了20多天時間，與齊白石日日相見，看他寫字畫畫。

　　臨走的時候，白石老人又給了齊由來50元錢和兩幅畫。這兩幅畫畫的都是梅花。當時，齊白石再三叮囑齊由來：“你自己要好好學畫畫，我活著能給你畫，死了就沒人給你畫了。”

　　齊由來連連點頭，答應祖父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學習繪畫，并表示將臨摹祖父送給他的幾幅畫。

　　齊白石聽了，不以為然，特別叮囑齊由來：“不要死板地模仿我的畫，要觀察生活！”

　　這次與祖父見面后，齊由來開始發奮學習繪畫，并將祖父的言傳身教熟記在心。

　　“我現在隔天遠隔地近了，今后要靠你自己好好練習了”

　　1957年，齊由來第三次進京拜望祖父齊白石。這一次，他帶了自己畫的兩幅作品到京，請祖父指教。一幅畫的是紫藤蜜蜂，另一幅畫的是蝴蝶。畫中題款：“游蜂與蝴蝶，來往自多情。”

　　齊白石長時間地端詳著這兩幅畫作，然后說：“要也要得，不過還要多加努力練畫。”

　　得到了祖父的鼓勵，齊由來心里“撲通撲通”直跳，心情特別高興。

　　隨后，祖孫二人關起門來畫畫，白石老人教畫，孫子齊由來在旁學畫。

　　白石老人叮囑齊由來：“你不勤練習畫畫的話，會后悔的。”

　　畫完畫后，白石老人拉著齊由來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我現在隔天遠隔地近了，今后要靠你自己好好練習了。”

　　說罷，白石老人再次來到畫案前，作畫為齊由來示范，之后抓住齊由來的手一連畫了數幅簡單的畫。

　　齊白石一邊畫，一邊告訴齊由來怎樣拿筆、運墨、設色……

　　最后，白石老人叮囑齊由來：“我把這幾幅畫都送給你，你要用心學畫，記住今天祖父教你的這些。”

　　齊由來回憶到這里，手已經有些顫抖，淚水濕潤了雙眼。他激動地說：“我這次要走的時候，祖父送了我一段路，臨別時，他老人家看著我，眼里含著淚水。”

　　想不到，這次見面竟然成為祖孫的永訣。同年，齊白石離開了人間。

　　似與不似巧傳承

　　在齊由來家客廳，正面墻壁中間懸掛著齊白石的巨幅照片，相對的墻壁上則懸掛著齊由來的巨幅畫作《御貓顯威》。往返兩墻之間驚奇地發現，齊白石始終注視著對面墻壁上懸掛著的他孫子齊由來的畫作，目光中飽含深情。客廳這樣的陳設，也許寓意深刻吧。

　　論畫，齊白石曾有兩句名言：一是“學我者生，似我者死”；二是 “作畫妙在似與不似之間”。

　　齊由來早年的畫，“似”和“仿”齊白石畫的痕跡比較明顯，是有齊白石遺風，卻看不出多少自己創新的成分。他也深知自己的這一弱點，于是經常潛心 鉆研齊白石的畫作及畫論。他曾經嘆道：“我深深懂得祖父‘似我者死’的教誨，也常常為我的畫籠罩在祖父的陰影中而苦惱，經常鼓勵自己創新和變法，可我只有 高中畢業的文化底蘊，創新猶如蜀道之難呀！”

　　經歷就是財富。齊由來下過煤礦，種過田，人生經歷豐富，最終以繪畫為業。這些為他日后的美術創作積累了很好的素材。他為人謙和，待人誠懇，不斷 拜師學藝，毫無名家的倨傲與矜持。20世紀80年代，他多次得到四叔齊良遲(齊白石四子)畫師的教誨，后又受黎雄才、何海霞等藝術大家的指點，博眾家之 長，為今后他的藝術發展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1984年，齊由來首次在湖南岳陽舉辦個人作品展覽，獲得成功，從此便一發而不可收。此后，他先后在廣州、長春、大連、深圳、上海、青島等地舉 辦個人畫展或聯展。其作品于1989年榮獲國際炎黃子孫畫展特等獎，并受到社會各界及東南亞、歐美等10多個國家和地區人士的好評和收藏。

　　2000年5月25日，人民大會堂收藏了齊由來精心創作的《百龍圖》和《百貓圖》兩幅長卷，并頒發了收藏證書。

　　2006年7月，齊良遲題寫封面的《齊由來畫集》，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

　　2012年伊始，齊由來專門請人刻了一方篆章“耄耋變法”，表明自己的志向。他刻苦鉆研，勤學苦練，畫技提高很快，他的畫從立意、構圖、布局、 畫法等方面都有了大變化，形成了自己的風格，自稱“耄耋變法”。他精心創作的“似與不似”的新作《低頭吉利抬頭喜》《多喜多壽》《天籟》等畫作，匠心獨 運。野風畫派大家、聯合國科教文衛組專員張朝翔，美術家、天津美院前院長張蒲生等都撰文推介其畫，評其作品“品位大提升”。

　　同年，國務院原副總理李嵐清親筆題字贈齊由來《我為大師畫素描》自作畫集一本，李嵐清耄耋之年仍苦學苦練詩、書、畫、印的精神激勵了他。暮年之 時，齊由來重學《千家詩》《唐詩三百首》，并虛心向本地詩人唐漢、唐湘麟等請教。2012年正月，他在回贈李嵐清的群蝦圖《龍騰》上，終于寫下了他平生創 作的第一首自作題畫詩：“山溪水塘初長成，志在千里上征程。拼搏江海滔天浪，游入大海尋龍門。”

　　齊由來結合民風民俗獨創的新文人畫《多喜多壽·桃園童話》令人耳目一新。首先，其構思是非常巧妙的，整個畫講的是蜘蛛和螳螂保衛桃園勝利果實的 故事。從畫面上，我們看到桃園的桃子紅了，美如天上的蟠桃，用一只鄉土氣息很濃郁的藤籃盛著，擺在畫圖的下方。畫的上方一側有未摘的幾個大桃從桃枝上垂 下；其旁有蜘蛛在織網，有蜘蛛在借單絲下垂；盛桃的藤籃上站著一個昂首挺胸的衛士——螳螂，它好像望著上方的蜘蛛在說話。它說了一些什么呢？題款的童話詩 做了最好的注解：“記得幼時清涼風，母親牽我看新景。她言仙女有魔力，桃花已變桃兒紅。螳螂護桃勤練功，鼓蛛張網捕害蟲。螳螂想對喜蛛說，抬頭見喜樂盈 盈。”這就是中國版的《新安徒生童話》。其次，畫法獨特，他運用齊派“紅花墨葉”的畫法，桃枝、葉和桃子及藤籃用大寫意筆法，一揮而就，顯得大氣、瀟灑。 而喜蛛、螳螂又用工筆細細雕琢而成。就這樣，一幅齊白石從未畫過的工寫結合的新作問世了。這位78歲高齡的畫家能用兒童充滿好奇和想象力的眼光看世界，這 就是返老還童的童真，而童真是人生最美的境界。

　　歲月不饒人。齊由來如今年事已高，而且身患疾病，但他不服老不畏難，勤于創作，激情不減。他是一位勤奮的畫家，也是一位謙遜和勇于創新的畫家。 他篤信“勤能補拙”、“勤奮出天才”的道理，每天作畫不輟。最近，他精心創作了一幅國畫《大吉大利》，其上題詩：“和風裊裊送溫柔，荔枝紅時鳥語稠。公雞 挺立唱雄起，大吉大利滿神州。”他將黨和政府對他的關愛比作“和風”，他祝愿我們的祖國“大吉大利”，這幅作品洋溢著他對黨對祖國對人民的真情實感。

　　齊由來幾十年如一日，始終牢記祖父齊白石的諄諄教導，孜孜不倦研習齊派藝術，并吸納眾家之長，融會自己的獨特感悟，形成了清新、明麗、獨特的畫風。他的花鳥蟲魚獨樹一幟，在用墨、運筆、設色上注重自然，著眼于墨色韻律的抒寫，每幅畫都宛若一首清純的田園詩。

　　齊良遲曾為齊由來畫的一幅彩墨葡萄題詩一首：“阿耶喜把葡萄種，藤葉扶疏雨露深。指點葡萄傳畫法，畫藤無忘種藤人。”這是對齊由來傳承發揚白石藝術的高度評價。

　　(周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