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電影是對外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承擔著傳播民族文化、提升國家形象的任務。我國的科幻電影起步相對較晚，存在生產力薄弱、產業化不足、國際傳播乏力等問題。但在國家推進科技創新和文化產業發展的戰略帶動下，科技文化傳播逐步興盛，科幻創作力量日益蓬勃，再加上5G、VR、人工智能等新技術的廣泛應用，更由于《關于促進科幻電影發展的若干意見》即“科幻十條”新政策的賦能，中國科幻電影迎來產業化發展和國際化傳播的新機遇。筆者從沖突、機遇和策略三個維度入手，探究適合我國科幻電影發展的國際傳播策略，為中國科幻電影的“出海”和跨文化傳播提供理論指導和實踐參考。

沖 突

價值體系差異影響下的中國科幻電影

中西方的價值體系和文化觀念存在巨大差異，形成了不同的賽博空間和科幻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中國科幻電影“走出國門、走向世界”。

1．西方擴張性地緣觀念與中國留守式鄉土情結。從科幻電影對科幻空間的構建方式可以看出，西方科幻電影傾向于“地外擴張”，而中國科幻電影則更關注“地球本身”。西方科幻電影除了反映西方科技文明的發展，更受到政治、經濟及社會思潮的影響，創作思想延續了大航海時代帝國主義與冷戰時期自由主義的意識形態，對空間想象與構建持擴張和探索的態度，如《星際穿越》《火星救援》等科幻影片都具有明顯的“地外擴張”意圖。

中國人自古以“華夷之辨”為地緣文化認同基礎，進而對“四海之外”的空間展開想象，中國科幻電影的空間想象受歷史傳統的地緣文化觀念和“家國情懷”影響，科幻故事發生的空間大多固守地球本身，具有濃重的“鄉土情結”，對宇宙空間的想象有待拓展。比如，在影片《流浪地球》中，面對即將毀滅的太陽，人類沒有選擇逃離地球，而是帶著地球開啟流浪。

2．西方賽博空間的完整性與中國賽博空間的模糊性。中西方科幻電影對賽博空間的整體呈現和表達也有較大差異。西方科幻電影具有較強的賽博空間表述能力，能將不同時空巧妙串聯形成完整的賽博宇宙空間，劇情間相對獨立又渾然一體，尤其以“漫威電影宇宙”最為著名。

中國科幻電影受東方志怪文化中“鬼神”“妖魔”等因素影響，故事情節大多發生于地表或基于地表而虛構的玄幻與奇幻空間。這些空間相互獨立或分離，又與地理意義上的空間交叉重疊、界限不甚明晰，如與人類生存空間重疊的超自然空間等，使得中國科幻電影對賽博空間的構建和敘述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和曖昧性。

3．西方“硬科幻”自洽邏輯與中國“軟科幻”人文關懷。科幻界將科幻電影劃分為以關注科學技術為重點的硬科幻和以關注人文社會為重點的軟科幻。硬科幻電影需要基于一定的科學邏輯或原理，創造出一個系統完整、邏輯自洽的未來世界，并賦予其嶄新的世界觀和文明秩序，西方科幻電影正是在科學理性基礎上對未來世界進行幻想，如《月球》《超時空接觸》《太空旅客》等。

區別于西方硬科幻電影的“炫技”和“技術解剖”，中國科幻電影更多屬于軟科幻范疇，在對未來世界進行構想時，強調關注未來科技與人類命運的關系、人類對于未來危機的應對和處理，如《上海堡壘》《孤島終結》等影片將科幻元素融入故事主線作為時空背景，講述人類的生存故事。

機 遇

新技術與新政策賦能下的中國科幻產業

技術賦權和政策賦能為中國科幻帶來了新的機遇。新技術改變了科幻電影的創作和生產方式，而國家政策扶持為科幻產業發展提供新的動力。2019年，《流浪地球》的“走紅”極大提升了國內外對中國科幻電影的關注和信心。

1．技術賦權下生產方式與表現形式的變革。隨著媒介技術和信息科學的更新迭代，科幻電影中的未來景觀正在成為現實，而新技術與新媒介的發展也將引領人類進入新的科學幻想世界。5G、人工智能、虛擬現實、增強現實、全息影像、基因重組等新技術的出現和發展，不斷更新人們的個體認知和時空觀念，將人類對未來景觀的想象力提升到新的層級。英國學者李斯特提出“技術的想象力”這一概念，認為新技術的運用使人類對未來世界的幻想在現代技術理性主義中復活。“5G的到來不僅會實現我們的憧憬，同時也會帶來更多現在無法想象到的可能性”，具體到科幻電影的生產方式與表現形式上，新技術的應用不僅縮短了電影制作周期、提升了制作水準和特效水平，更重要的是，將改寫科幻電影的創作理念、敘事方式和審美取向。

2．“科幻十條”政策扶持與產業化經驗支撐。科幻影片與一個國家的工業化發展相適應，是電影工業化的產物。自2002年中國電影開始產業化轉型至今，市場規模不斷擴大、消費人群持續增多，電影類型豐富多樣、細分市場逐漸形成；從資金、生產到宣發、周邊，電影產業鏈正在完善，積累了一批具備專業化經驗的劇本創作者、編導、導演和后期制作團隊，為中國科幻電影的發展打下了良好基礎。在此背景下，2020年8月“科幻十條”政策的頒布與實施可謂適逢其會，其中涉及科幻電影創作源頭的創新與可持續供給、放映機制的組建、特效技術水平的提升、財稅和融資的支持及科幻人才的培養機制等多項措施，為中國科幻電影的發展提供有效支持和動力，中國科幻電影產業將迎來發展的機遇期。

3．國內與國際市場對中國故事的客觀需求。伴隨近年科幻文化在國內的興起與發展，國內科幻市場積累了一定的受眾基礎，業界對構建中國特色的科幻電影價值體系進行了一系列有益嘗試，已取得良好效果。2019年上映的《流浪地球》以46.86億元票房成績獲得中國電影票房榜第四位，并以587.5萬美元票房的成績成為北美地區中國電影市場的票房冠軍。

不同于西方科幻電影中的個人英雄主義，中國科幻電影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等理念為內核，倡導國際合作與全球行動，為國際電影市場帶來具有中國特色的科學幻想和故事，《流浪地球》的成功也驗證了國內與國外的電影市場都對具有中國特色與中國氣派的科幻電影有其客觀需求。

發 展

中國科幻電影的國際傳播創新路徑

在全球化語境下，中國科幻電影要抓住機遇、迎接挑戰，充分利用現有資源和優勢，合理借鑒西方科幻產業經驗，探索中國特色的敘事模式和科幻類型，強化IP運營、擴大版權“出海”，開辟國際傳播創新路徑。

1．探索中國敘事模式，尋求文化間性。“經典敘事”是好萊塢電影在工業化發展過程中形成的一套標準化、商業化敘事邏輯，其敘事結構通常分為三部分：開頭，交待主人公的生活背景，體現危機迫近；中間，主人公與危機展開激烈斗爭或經歷磨難；結尾，主人公成功或犧牲，危機得到化解，推動觀眾情感走向高潮。

這種“三段式”敘事既能體現美國的“文化雜糅”特征和個人英雄主義價值觀，又能保障電影生產的品質和效率，讓好萊塢電影快速占領全球市場，實現國際化傳播，并在全球范圍強勢輸出其價值體系、文化特征和審美體驗。

科幻電影因為具有突出的技術特征，其“文化雜糅”表現更為突出：一方面，科幻電影出于跨文化傳播和商業利益的考慮，要盡可能地滿足更多國家的價值取向，弱化文化差異，爭取更大的消費市場；另一方面，“文化雜糅”的后果，往往變成一味地追求視覺奇觀和“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文化體驗，從而陷入文化主體身份的“他者”認同，容易失去本民族文化的特色和優勢。

對此，哈貝馬斯提出“文化間性”的概念，認為文化與文化在交流過程中會相互碰撞產生間性特質，這一特質不是對原有文化的機械復制與粘貼，而是在文化的對話過程中重構出新的意義。因此，在植根于民族優秀文化的基礎上，運用國際化表達借鑒和創新“經典敘事”，最大限度尋求“文化間性”，講好中國特色的科幻故事，是中國科幻電影發揚民族特色并積極走向世界的出路。

國產科幻電影《流浪地球》在這方面樹立了典范，其在海外的成功，不僅因為精湛的制作水準，更因為《流浪地球》扎根于中國民族文化，在好萊塢慣用的“地球毀滅危機”“探索新生存空間”等語境中，創新融入了“守護地球家園”的中國立場、中國觀念和中國敘事，向全世界發出強有力的中國聲音。

2．加速新技術應用，賦能類型創新。自1902年第一部科幻影片《月球旅行記》誕生至今，科幻電影的類型隨著科學技術的變革而多元化發展，電影呈現方式由二維銀幕向3D甚至全息影像轉變。當前，科幻電影大致分為冒險片、動作片、史詩片、神話片、災難片、驚悚片、社會片、喜劇片等，而我國科幻電影目前主要集中在災難片和喜劇片，缺乏類型的多維度拓展。

我國擁有悠久燦爛的中華文明和博大精深的文化資源，正處在政治、經濟、文化、科技高質量發展的新時代。5G、AR、VR、人工智能、全息影像、CG制作等新技術的應用，不僅為人類文明發展開辟了廣闊空間，也為我國科幻電影的類型創新提供了新的視角。

風靡B站的科幻短片《賽博朋克山海經》將現代科技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神靈精怪”融為一體，構造出一個充滿了超越人類的生命體及非生命體的異質科幻空間。

科幻電影對技術具有較大的依賴性，新技術的應用能引領新的審美取向和價值表達。中國科幻電影借助全新的媒介科技深度挖掘“中國故事”進行類型創新，將有可能開創新的影片類型，引領科幻電影新的審美范式，擴大中國科幻電影的國際影響力。

3．夯實產業化基礎，強化IP開發運營。科幻產業的發展與實力是科幻電影發揮文化傳播功能的支撐，而政策扶持和引導對科幻產業的健康發展至關重要。國家電影局、中國科協2020年印發《關于促進科幻電影發展的若干意見》即“科幻十條”，為產業發展注入一劑強心針，將從源頭上解決科幻電影投資成本、制作周期、資本風險、人才供給等方面的問題，為科幻電影的快速發展保駕護航。

在政策支持的有利環境下，科幻產業還需要IP開發和運營機制的建設與完善。美國的相關經驗可為中國科幻產業提供參考：

第一，科幻文學、漫畫、游戲等IP源頭資源的儲備和轉化相對成熟，能實現內容供給體系的可持續發展；第二，除了注重影片宣發營銷，還注重故事主角的形象設計，通過外顯化、固定化其人物形象來加強辨識度和記憶點，再以形象授權的方式開發衍生品，如漫威系列的每位英雄或反派都有相應的形象設計和周邊產品；第三，對IP的全產業鏈開發形成完善體系，如環球影片公司以其旗下的電影和IP形象為核心，依托娛樂、餐飲、周邊及休閑度假區等配套產業，打造對接上下游產業鏈的特色主題樂園，形成強大的協同效應。

中國科幻產業應充分發揮技術和政策新動能，以IP開發為源點進行文學創作，以科幻影視為核心，游戲、動漫、實景演出、周邊和主題公園為外延打造科幻產業鏈，通過增強產業實力為中國科幻的國際傳播打下堅實基礎。

4．契合新媒體傳播場景，凸顯文化特性。在移動互聯網和社交媒體普及應用的今天，科幻電影需要契合新媒體場景加強營銷和傳播。這方面，也可以借鑒好萊塢電影的經驗。好萊塢電影擅長構建經典場景、塑造典型人物、打造鮮明形象和記憶點，形成錦上添花的傳播效果。比如，《奇異博士》中的搞笑金句“多瑪姆，我是來談條件的”，《復仇者聯盟》中的各路英雄CP、鋼鐵俠“愛你三千遍”告白體等，這些或幽默搞笑、或感人至深、或輕松揶揄的方式將觀眾代入電影情境，增強與觀眾的情感連接，還能對電影進行二次宣傳和話題營銷。

國產科幻電影興起于新媒體環境，具有天然的粉絲基礎、話題熱度和宣發優勢，可以對科幻IP進行粉絲營銷，建立粉絲社群并引導話題，借助短視頻和直播等形式進行粉絲互動、提高營銷熱度。國產科幻電影具有的“軟科幻”特征和人文情懷，更強化了話題內容的豐富度，可以引導各社交平臺的影評人、網絡紅人、流量明星等多方位、多角度對科幻電影進行解讀和探討，形成口碑效應。

比如，《瘋狂的外星人》宣發期間在微博平臺創建#瘋狂的外星人初一見#、#外星人來了怎么辦#、#徐崢 我不是藥酒#等話題，借春節之勢和熱門電影《我不是藥神》進行營銷宣傳。

值得注意的是，具有科學幻想和超現實特征的科幻電影，其充滿想象力的故事情節、蘊含的科學原理、反映的人與環境的關系具有很強的話題延展度，可以結合科學文化傳播、科普教育等相關話題，在娛樂營銷之外創新更多營銷方式。

5．拓展海外發行渠道，擴大版權“出海”。海外發行網絡的不足是國產電影包括科幻電影走向國際的最大阻礙，已成為中國科幻電影發展需要解決的重要問題。

一方面，加強海外發行，需要政府、企業以及協會組織的支持和參與：政府應鼓勵國內科幻企業與國外發行商建立合作關系，用政策扶持、資金投入和項目補貼等方式，推動國產科幻的海外發行渠道建設；企業可通過和海外公司合拍或直接海外投資的形式，推動國產科幻的海外落地發行；更多的協會組織和社會力量也可通過中外文化交流的多元渠道，促進國產科幻的海外傳播。

另一方面，加強海外發行不僅局限于傳統的院線，還可以大力拓展互聯網渠道。在后疫情時代，互聯網將成為電影業態轉型的重要路徑，以Netflix為代表的海外流媒體平臺在全球范圍帶動了電影發行方式的變革。Netflix從2018年開始，加大對中國國產電影的版權購買，2019年獨家代理《流浪地球》的全球播放權，為國產電影走向國際開辟了低成本、高收益的新路徑。

中國科幻電影“出海”需要加速，如果把通過合拍合作拓展海外發行渠道比作“借船出海”，舉辦科幻賽事、設立科幻獎項、帶動科幻投資、孵化科幻原創就是“造船出海”。

前些年，中國的科幻作品多是參與國外的科幻評選，如劉慈欣的《三體》在2015年參與雨果獎評選前，在國內外的知名度都很低，但在斬獲雨果獎后引發國際社會的關注和討論，在國內的知名度也極大提升。近年來，中國越來越重視創辦自己的科幻賽事和獎項，吸引更多投資，孵化和培育科幻原創；并積極拓展國際視野和影響力，吸引國外科幻作品參與，如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以國際市場為對象，向全球征集以華語出版的科幻作品。

結 語

近年來，隨著國家對文化產業的重視、科技水平的進步、科幻創作的興盛，中國科幻電影蓬勃發展。2019年《流浪地球》的熱映開啟了中國科幻電影發展的新階段，2020年“科幻十條”政策的發布更是給科幻產業帶來重大機遇。中國科幻電影的國際傳播，需要堅守中國的核心價值觀、立足中國民族文化資源，講好中國特色的科幻故事，更要夯實產業化基礎、強化IP開發和運營，運用新媒體營銷手段，拓展海外發行渠道，推動中國科幻加速“出海”，從而加強跨文化傳播，提升國際影響力。

（作者單位 北京聯合大學應用文理學院）

本文刊發于《傳媒》2021年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