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刊》《星星·詩歌原創》《詩選刊》《揚子江詩刊》《綠風》: 詩歌中的文脈延續與精神傳承
詩歌是積淀民族精神和傳承文脈的重要載體。它不僅是個人情致的抒寫,更承載著一個民族集體的記憶、情感與智慧。盡管文本形態與傳播方式日新月異,但當代詩歌創作并未割斷與傳統文化的深刻聯結。在近期的一些詩歌作品中,詩人們以現代的眼光與詩性的筆觸,勾連古今,打量、挖掘、激活傳統文化資源,使其在當代語境下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以藝術的方式厚植文化底蘊,也為中華文明的傳承提供了精神資源。
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是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的偉大勝利。這是詩人、詩歌界關注的核心話題之一。2025年,多家詩刊開設專欄,以詩的方式重回歷史現場,書寫抗戰精神。《星星·詩歌原創》第9期、《揚子江詩刊》第5期、《詩選刊》第10期分別設立了與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有關的欄目。這些欄目收錄的作品共同構成了一部悲壯而輝煌的精神史詩。《揚子江詩刊》第5期發表的郭新民的《旗幟》詩句鏗鏘,充滿了對歷史的敬畏:“一面穿滿彈洞的旗幟/一篇抗戰勝利的紅色經典/一件英雄血染的歷史鑒證/讀懂它昨天所向披靡的艱辛歷程/就深諳今日彌足珍貴的時代價值”。《星星·詩歌原創》第9期刊發的林隱君的《浙東抗日根據地的英雄群像》則讓英雄自己發聲:“我不能選擇生,但能選擇向死而生”,“我不能回避死/但能選擇美麗的祖國枕我于河山”。這些作品將個體生命融入家國河山的壯烈,正是抗戰精神最動人心魄的體現,它穿越時空,依然能激起今日讀者深沉的愛國情懷。
除了血與火的壯懷激烈,沉淀于歷史深處的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士大夫精神,同樣在當代詩歌中找到了新的知音。士大夫的憂國憂民、耿介不屈與豁達超脫,成為詩人觀照現實、安頓自身的精神資源。《詩刊》2025年第10期刊發的湯養宗的《蘇東坡:惠州的螢火蟲,天空上的月亮》巧妙地將蘇軾人生的兩種境遇并置:“廟堂之上,你是光華耀天的皓月/在惠州,卻成了一枚鄉野的螢火蟲/被換作明滅不定的東西/依然是你‘滿肚子的不合時宜’/為取悅夜空,你開啟了一種晦重的生活”。這種在逆境中依然保持精神獨立與生命熱忱的品格,正是蘇軾留給后人最寶貴的精神遺產。傳統文化中開放包容的精神亦被書寫。《綠風》2025年第5期刊發的鄧漢平的《輪臺長歌·綺夢千年》,回溯張騫西征、開辟絲綢之路的壯舉:“伊犁河畔,戰火連天紛爭驚悸不安/歷史的塵埃中,掩藏著未酬的壯志與悲壯的離歌/張騫西征越千山,西域風云幻夢間浮現/只為開辟絲綢路,險阻不畏難,心間搖曳千秋業”。詩中“絲路之上,文化火花如繁星點點閃/交織在一起震撼著彼此心田與靈魂”,描繪的正是文明交流互鑒的壯麗圖景。
日常生活中沿襲的傳統習俗與儀式,維系著社會的倫理秩序,也安頓著個體的精神歸屬。在快速發展的今天,詩歌成為記錄、反思這些習俗的有效載體。有的詩歌記錄著傳統信仰與宇宙觀。《詩潮》2025年第9期刊發南書堂的《問月》:“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古人今人不休追問/估計后人也是這樣”。月亮作為一個古老的文化符號,是中國歷代詩人寄托情思的共同意象,連接起古人與今人,體現了傳統文化中天人感應、物我同一的哲學思想。這恒常的追問,指向的是人類對永恒、對未知的共同追尋。宗法制度與家族觀念,則具體體現在村落與宗祠之中。《詩歌月刊》2025年第9期刊發的周簌的《浯潭古村》描繪了一幅在時間中衰敗又堅守的圖景:“只有宗祠/替這座千年古村,保存著姓氏和余溫”。宗祠不僅是實體建筑,更是家族血脈與文化記憶的守護神,是漂泊游子的精神之根。《星星·詩歌原創》2025年第10期刊發周占林的《孔廟》:“歷代朝圣的虔誠/就像雨滴/沿低垂九脊滑落/一個個朝代的風雨/被蛀蝕的康熙題匾已經金漆斑駁/那一橫一豎/挺立成華夏文明的脊骨”,詩句里孔廟象征的儒家文化與文明道統,在詩行中獲得了具象而堅韌的表達。
文化的創造與傳承離不開人。那些看似平凡的手藝與人物,構成了傳統文化堅實而富有溫情的基底。詩人將目光投向這些風景,用文字為無名者立傳,銘刻那些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的手藝。《星星·詩歌原創》2025年第10期刊發的高仁斌的《一群會石刻的手藝人》表達了對樸素的無名匠人的歌頌:“這群會石刻的手藝人,沒有留下名字/就像他們生活的朝代,沒有留下反思”。詩人沒有停留在對技藝本身的贊美,而是敏銳地捕捉到匠人與土地、與歷史的血脈交融。同一期,高鵬程的《民間技藝(組詩)》展現了詩人對傳統手藝的珍視。其中,《富陽草紙》寫到,“正是有了這種物美價廉的草紙”,才使世界變得更加干凈。“草紙”代表著最基礎、最實用的物質文明成果,詩人通過對比暗示:真正改善人民生活的實用發明,比空談道德的文章更有價值。在《金村窯場聽青瓷燒制講解》中,他描繪了傳統技藝的核心,“最難的,依然是窯溫的控制/1260度。這是梅子青玻化期/需要的燒制溫度/然而如何掌握,完全取決于師傅眼神/審視窯火時瞬間的感知/這是泥與火的藝術。這也是火與水之間的/秘密協議/只有最有經驗的窯工才能掌握”,通過經驗積累掌握的技藝是現代科技難以替代的人文溫度。除了手藝,那些承載著民間記憶的平凡人物同樣是詩歌關注的話題。《詩刊》2025年第9期刊發胡丘陵的《推雞公車的胡良風》:“肩上,長滿路邊的荊棘/是一根不能折斷的扁擔/他推走一個又一個黃昏/將一家人顛簸的日子/推得穩穩當當”,詩人用具有畫面感的語言,塑造了一個堅韌的勞動者形象。這不僅是個人命運的寫照,也是千千萬萬在歷史長河中默默耕耘的普通人的縮影。這些人物、技藝讓我們感受到了歷史的厚重和文化的溫度。
縱觀當下的詩歌現場,我們可以看到,傳統文化并非陳列于博物館的冰冷標本,而是活生生地流淌在當代詩人的筆端。詩人們以個性化的感受和現代性的表達,讓民間手藝的溫度、抗戰精神的鐵血、士人風骨的高潔、古老習俗的余溫,在分行文字中重新蘇醒。在技術理性日益凸顯的今天,詩歌對傳統文化的深情書寫,無疑具有重要的時代價值。它為我們這個時代提供了深沉的文化定力,也為漂泊的現代心靈找到了可以歸依的精神家園。
(作者張虹云系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碩士生,蔣登科系西南大學中國新詩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