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文學的精神底色有著“吾鄉”與“他鄉”之分，那么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作家心目中的“他鄉”，大多共同指向了俄羅斯文學。其深沉的思想性、宏大的故事構架和對靈魂的深刻剖析，曾深深影響了一代中國作家的文學創作。對如今的青年作家而言，萬千世界近在眼前，獲取信息的渠道、視野的廣度都較之以往不可同日而語，他們還看俄羅斯文學嗎？或者說，俄羅斯文學是否在他們的寫作過程中依然施加影響？在近期舉行的第5屆青年作家論壇上，與俄羅斯作家的交流中，多位中國青年作家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主論壇現場

最早接觸托爾斯泰的名作《復活》時，青年作家陳思感覺到“隱隱地害怕”。這種“害怕”，許多最初接觸俄羅斯文學的人都曾經歷：冗長的人物名稱、復雜的關系圖譜、緩慢而深入的情節推進，總讓人在閱讀的同時感到一種莫名的壓力。“現在想來，那種‘害怕’或許是一部偉大文學作品的魅力。作為小說，它構建了一個強大的磁場，讓人沉浸其中，與人物共情，與命運共振。”閱讀經典俄羅斯文學的過程，總是讓她“進入一個漫長而糾葛的世界，久久難以抽離”。因此，相較于一些大部頭，她更親近于契訶夫、果戈里、屠格涅夫筆下精煉而意味深長的中短篇小說，在讀完后重新回望、反復咀嚼，從中體會社會的荒誕和人性的微妙。

在自己的寫作中，青年作家郭爽長久地思考著人與社會的關系。在思考和把握傳統與現實、美學追求與社會現象之間的關系時，她持續地從契訶夫的小說中獲得啟迪。“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新與舊，很多社會問題已經不成為問題，但新與舊永遠動態地存在著，契訶夫也因此具有永恒的生命力。”在對《櫻桃園》中“象征性的現實”的反復研讀中，郭爽認為劇本寫出了契訶夫的內心圖景，而非描摹式、批判式的“現實主義”。她以小說《九重葛》形成了對契訶夫的致敬。

“誰不想和果戈里做朋友？”在青年作家龔萬瑩眼里，無論是果戈里，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布爾加科夫，這些偉大作家身后的俄羅斯文學就是一場雪地奔跑，寒冷中帶著熱切。“這些作家都在做同一件事，在灰塵中看見美的華冠，在悲戚呼告中看見喜樂之源，讓荒誕與信仰并存，讓笑聲在失望中迸發。”她在俄羅斯文學中讀到了很多一直在追逐、奔跑的人，他們用奔跑的姿態，回應生命的重壓。在中國文學里，她則在莊子筆下的鵬鳥身上找到了奔跑的姿態。這種在虛與實之間的奔跑，于龔萬瑩而言也是在語言的溫度和思想的銳度之間奔跑。寫作時，她常想到果戈里的幽默、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苦難、布爾加科夫的荒誕，在她眼中，他們都在用前進來回應命運。“寫作者的奔跑，不是為了抵達某個終點，而是為了甩開一切的纏綁，卸下一切的重擔，以忍耐的姿勢，一心一意向前。”

小說之外，俄羅斯詩歌也是世界文學譜系中的一塊閃耀的瑰寶。在漫長的寫作旅途中，俄羅斯詩歌對青年詩人童作焉來說是一口能夠持續供給養分和靈感的源泉，更是一處不斷帶來溫暖和力量的港灣。他認為，俄羅斯具有強烈的地域特色，但詩歌中的地域從來不是單純的地理空間，而是被情感重塑的精神原鄉。因此在本土化特色中，他也尋覓著一種更為普遍的世界性寫作。“伴隨著全球化的加速，詩歌作為最敏銳的文化觸覺，本身也會主動地去捕捉這種人類共性在情感、思想層面的體現，通過人類普遍經驗和共通情感的書寫，實現跨越文化、跨越地域的溝通與共鳴。”

在擁有一名詩人的自覺后，青年詩人徐蕭依然對俄羅斯及東歐詩歌情有獨鐘，吉皮烏斯、阿赫瑪托娃、帕斯捷爾納克等偉大的詩人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等非詩歌領域的巨匠共同形成了他詩歌迷宮的坐標和支撐。“俄羅斯文學藝術，和我文學版圖中其他異質化來源一樣，不斷驅使我辨認、審視、追問自己詩歌風格的基石。”與這一時代的許多青年一樣，徐蕭身具鄉野與城市雙重視角，并據此形成了自己具有中國氣質的書寫。“只要我們誠實地、真誠地在寫作中回應此刻、回應當下，那我們的寫作就必然是中國的，就必然是中國詩歌、中國文學，而不可能是別的什么。”

身處“詩人的聲音無限降調”的時代，青年詩人鄒勝念越來越能感受到普希金的價值。寫作不順時，她會選擇朗誦來鼓舞自己，比如誦讀普希金的《自由頌》《致大海》。“通過高聲朗誦，那金色光輝又回來了，它重新成為媒介，詩人的身份重新找到了我，我體會到一種來自源頭性的歸屬感。”在詩歌的看護中，她很快寫出了自己的初稿，“經典的力量并沒有結束，它仍在后現代的意識中拓展，在我感知力的邊緣，還藏著另一個大海。”

青年詩人周幼安對此也深有感觸。當一位寫作者面對著紛繁復雜的社會萬象，他們所受到的影響往往是混亂的、渲染的，“在這樣的時刻，詩歌方顯出它的珍貴”。俄羅斯文學教會她使用“手術刀”式的方式來“解剖”他者，她也在杜甫的詩歌里找到了同樣的悲憫和注視。她認為，無論是中國青年詩人，還是俄羅斯青年詩人，都在嘗試用詩歌搭建一個屬于自己的“廣廈”，解決必須面對的、漫長而持久的問題，“所有一切都指向了對世界精神不屈不撓的探索”。

據悉，2015年，中俄青年作家論壇由上海外國語大學與俄羅斯作家協會共同發起，每兩年在上海與莫斯科輪流舉辦。在創辦十周年之際，論壇已成為兩國文學界機制化交流的重要平臺。第5屆中俄青年作家論壇由中國作家協會、俄羅斯作家協會、上海外國語大學、圣彼得堡大學、上海市作家協會和《外國文藝》雜志共同舉辦，來自中俄兩國的近三十位青年作家在為期三天的會議中通過大會發言、創作交流、赴崇明創作采風、參與文學沙龍、詩歌朗誦會等方式展開了深入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