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張琴著，中國華僑出版社，2025年1月

歐洲地域遼闊，旅歐華文作家為求學和生存，分布于歐洲各地，形成了“散中見聚”的特色。提起位于南歐伊比利亞半島的西班牙，我們會想起它美麗的地理景觀和悠久的文化藝術傳統。1994年開始在西班牙謀生的張琴，以自己賴以安身立命的文學，還有她和華裔電影藝術家米格爾·張的愛情故事，成就了她的西班牙人生故事。從1999年獲得世界華文征文西班牙首獎，到2025年出版小說集《天賜》，從2017年籌建伊比利亞詩社，到2018年創辦西班牙華文作家協會，張琴以她對文學的癡情和熱愛，堅持在西班牙華文文壇傾力深耕。

閱讀張琴中短篇小說集新作《天賜》，其中有三個關鍵詞值得關注：西班牙華人故事、跨文化視角觀照、藝術風格的雜糅化。由此出發，不失為解讀《天賜》的一種途徑。

在西班牙講述海外華人故事

在遙遠的西班牙，海外華人是一幅怎樣的生存圖景？他們與周遭世界構成了怎樣的人物關系？他們的人生命運與情感境遇在中西文化背景下發生了怎樣的演變？張琴以她海外漂泊多年的經驗和創作，為我們打開了觀察西班牙華人生活的一扇窗口。

小說集《天賜》的四篇作品，故事場景皆發生于西班牙。主人公多是漂洋過海來到西班牙謀生的華人，他們的生命樣態與所在國的生存語境、情感追索和人性叩問息息相關，海外華人的人生故事與日常喜怒哀樂貫穿于小說始終。《來自天國的孩子》寫在餐館打工的鄉村姑娘嬌與西班牙大學生相戀而未婚先孕，由于地位懸殊和現實境遇的尷尬，這份感情始終不被男方家長認可，獨自生產的嬌只得忍痛割愛把兒子留在修道院。在她外出謀生的過程中，與戀人失聯，又找不到被人領養的兒子。她無法擺脫現實的重重羈絆，一生都在母子分離的情感折磨中飽受煎熬。這種情感悲劇背后，是主人公社會身份、婚姻身份、母職身份的三重困境，面對西班牙主流文化，她始終是一種“他者”的身份，成為無法融入的、被排斥的邊緣存在。

《天國階梯》將筆觸伸向海外華人新的生活場景，帶讀者走進伊比利亞半島的藝術圈子。小說從西班牙享有盛名的繪畫藝術大師曼巴索晚年的日常生活寫起，講述了他與旅西華裔電影藝術家米格爾·張及其中國妻子的友誼，特別是與華人女傭琳達之間的精神之戀。曼巴索和琳達是超越國界、超越階層的精神伴侶，但由于中西文化的差異，語言的障礙，最終割斷了這段友情。由此可知，即便是有著輝煌藝術成就和人格魅力的著名藝術家，人生暮年通往“天國階梯”的道路仍然艱難，同樣會遇到有關青春與暮年、理想與現實、友情與愛情、生命與死亡等一系列命題的挑戰，不同的文化境遇和階層差異，讓“天梯”愈發顯得高不可攀，這也是人類理想追尋過程中不得不面對的人性境遇。

《人與貓的未了情》呈現了三位女人與寵物貓之間長達13年的情感，進一步發掘了萬物有靈、世間共情的生命意識。《死神赦免》寫漂泊西班牙的母親阿豫一次次闖過死神的威脅，卻越不過兒子的人生劇變與代溝沖突，親情、母愛的投入最終付諸東流。

凡此種種，人物的生存樣貌雖然各有不同，但故事的核心都指向一個字：情。無論是在海外漂泊謀生的華人，還是在母國出生成長的西班牙人，無論哪個國家、哪個階層的人，都會遭遇情感與人性的復雜糾葛，這也是人世間無法回避的人生命題。張琴對海外華人情感世界的生動描寫，使得西班牙的華人故事具有一種真實鮮活的生命質感。

跨文化視角下的人生觀照

貫穿在《天賜》中的是一種跨文化視角的觀察，跨國家、跨地域，跨語言、跨文化……一個“跨”字帶來的復雜命題，真實地道出了海外生存者的現實境遇與身份認同問題。張琴的跨文化視角，一方面基于多年旅居西班牙的真實經歷和人生體驗，小說中的嬌、阿杰、琳達、阿豫等旅西華人都不斷遭遇語言交流的隔膜、身份獲取的困難等問題，加之東西方生活理念和習俗的不同，跨文化沖撞中的漂泊感和鄉愁愈加強烈，這讓她筆下的人物形象呈現出一種海外生存艱辛打拼的真實感。

另一方面，海外華人在傳播中華文化的同時，也在吸收融合異國文化中的優長之處。張琴在跨文化境遇中強烈地感受到，人們對真善美的追求，對不同文明互鑒的重視，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向往，勢必會帶來東西方文化更深入的相互交融。

藝術風格的雜糅化

《天賜》所呈現的雜糅化藝術風格，與張琴涉足多種文學體裁的創作實踐，以及融合多種元素的文學表現手法密切相關。作為一個受到電影藝術影響的作家，張琴小說在構思情節、描寫生活畫面等方面具有強烈的藝術感覺。得益于早年的新聞記者的職業訓練，張琴的紀實文學創作頗有成就，《地中海的夢》《異情綺夢》《浪跡塵寰》等作品集奠定了她在西班牙華文文壇的地位。張琴在西班牙講述海外華人故事，也在東西方文化交流中努力搭建文明互鑒的橋梁。她所擁有的中國之根和海外生存體驗，為她帶來觀看世界的雙重視野，展現出更開闊的寫作空間。

（作者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學術委員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