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宗宇:鄉土文學敘事的承繼與超越
近年來,隨著中國作家協會的“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計劃”的實施與相關作品的出版,對新山鄉巨變創作的討論也成了當下文學批評和文學研究中的一個值得關注的話題,這個話題的討論中蘊含了當下鄉土文學研究歷史化的思考。
將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放到中國現當代鄉土文學(農村題材)創作的歷史來考察,可以發現其對現當代鄉土文學傳統的承繼。在中國現當代鄉土文學的發展過程中,它形成了自身的敘事傳統,如“城里人”返(下)鄉的敘事。“五四”鄉土小說,如魯迅的《故鄉》,其中就有一個返鄉者“我”,小說用“返鄉者”的視角來敘述故鄉,在一種今不如昔的感覺中呈現出一種反封建的啟蒙敘事追求,小說內在地提供了一種如賀桂梅老師強調的文明史視角。在20世紀30年代沈從文的鄉土小說創作中也有“城里人”下鄉的敘事。沈從文的短篇小說《三三》寫了一個白臉有病的城里男人到鄉下來尋求休養卻終究沒有被治愈的故事,從文明批評的立場來看,這個白臉男子符合邏輯地走向了死亡,其中體現的正是對都市文明的反思和批判。在“十七年”的農村題材小說中,周立波的《山鄉巨變》無疑是代表作,小說中的鄧秀梅是縣里派到清溪鄉開展農業合作化運動的下鄉干部,以上這些城里人返(下)鄉形象,可視作新山鄉巨變創作作品如《寶水》中的地青萍、《熱雪》中的肖圓圓以及《莫道君行早》中的肖百合等形象的先聲,或者說這些下鄉者或返鄉者形象是對現當代鄉土文學書寫傳統的激活。此外如民間敘事傳統也在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中有所承繼。當然,最為直接具體的是“十七年”農村題材小說的影響,新時代山鄉巨變書寫在時代主題、人物形象、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甚至于從文學村莊視角切入敘事等方面,都可見出對《山鄉巨變》的呼應和回響。
閱讀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又能發現它對傳統的超越。在新時代山鄉巨變書寫中,《人民文學》雜志有個欄目叫“新時代紀事”,這個欄目刊發的作品很多是書寫脫貧攻堅的報告文學作品,把它和同題材小說放到鄉土文學傳統的歷史鏈條上來考察,可以發現這些作品對傳統的超越性。首先是站在新的時代,站在現代性發展背景下來寫鄉村,寫出新的鄉土中國樣貌。如鐵凝主席所言,無論從人員的流動、經濟結構的轉型去分析,還是從觀念意識的變化、生活風尚的更新來觀察,一種新的鄉村正在這個時代形成和崛起。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深入鄉村表現其新特點新生活新現實,呈現出了一種具有新時代氣息的鄉村巨變,如很多作品都寫到了互聯網、快遞和文旅融合這種新農村的生活。其次是塑造時代新人,在新時代山鄉巨變作品里,這種時代新人,既有作為領頭羊的村黨支部書記,特別是駐村書記,也有作為奉獻者的扶貧志愿者這一嶄新形象,他們為實現夢想而無私奉獻,有強烈的時代使命感和責任感。更重要的是塑造了新時代新農民的形象,寫出了他們的時代精神風貌,他們不但具有積極改變貧困生活的主動性和自覺性,更有堅持這種意識的行動,作家們在這些人物身上挖掘出了歷史前進的總體脈絡與內在必然,如關仁山《金谷銀山》里的范少山和《莫道君行早》中的麻青蒿等,他們是新時代決戰脫貧攻堅的偉大史詩中的新時代典型,顯現出新時代的精神特質與精神高度。
當然,新時代山鄉巨變創作在寫人的心理等方面,還可以加強對人物內心復雜性的書寫,這方面目前可能還不夠。周立波在《山鄉巨變》中貢獻了亭面糊這樣的中間人物形象,他們作為歷史中間人物,負荷了豐富的歷史、文化與思想信息,我個人覺得此類人物形象的塑造不僅有利于體現現代化進程帶給人的新生活方式的沖擊,更是呈現了一場觸及靈魂的思想革命,由此表現出現實生活的豐富性和歷史進程的必然性。另外,作家在熱情擁抱生活,進行新時代山鄉巨變主題書寫時,可能還必須保持一種與生活的對話性,既入乎其內,又要出乎其外,要抽身反觀,通過寄托在故事情節、人物形象、典型場景甚至生動細節中的敘事表達,實現主題寫作在中國現當代鄉土文學譜系中的新發展,構筑不負新時代的偉大史詩。
作者單位:湖南大學文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