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與林放商榷
上一篇《報史拾貝》結尾提到,曾有讀者來信對林放雜文提出了不同意見,《夜光杯》來函照登。有朋友欲知詳情。
這是1982年春天,《新民晚報》剛剛復刊不久。
3月5日,《夜光杯》的“未晚談”專欄,刊登了一篇題為《武戲不妨文唱》的雜文。林放對播出的電視劇《武松》之《血濺鴛鴦樓》提出了意見。林放是雜文高手,當然把話說得很委婉,“我并不反對這種武打片,當然更不反對把《水滸》這樣的名著拍成電視劇,不過,我以為把小說中的故事演成具體的形象,也要講究方法。”林放“很喜歡經過整理后的京劇的表演方法”,即使是拼搏廝殺場面,也沒有什么殘忍恐怖的“刺激”。所以,林放提出“武戲文唱”,覺得這樣的話,“既有利于精神文明的建設,也有利于青少年兒童的心理衛生”。在文章里,他還稍帶對日本電視劇《姿三四郎》的“那一類嚎叫廝殺”表示了不滿。
《武松》是第一部國產武打電視劇,自然很不成熟,但也大受歡迎。林放雜文的觀點與大多數觀眾的意見不一樣,于是,編輯部收到了不少讀者來信,對文章提出異議。
趙超構主張要勇于刊登讀者的不同意見,自然說到做到。在征得他同意之后,《夜光杯》于3月16日摘發了一組五篇文章,占了近半個版,編輯給這組文章起了一個總標題,就叫《與林放同志商榷》,還加了編者按:“我們刊登了林放同志《武戲不妨文唱》一文后,有不少讀者來信來稿,談了與林放同志不同的意見,現選擇幾篇,加以刪節發表。其余就不打算見報,也不一一答復了。”
選擇刊登的這幾篇,自然是相對有水平的,寫得有理有據——
“以社會治安而言,報載自去年年初以來,因采取措施,加強法制,治安情況越來越好,并沒有因為連播《姿三四郎》而受到影響,今年演了《武松》諒未必影響安定局面。”
“‘文明禮貌’和‘不愛紅裝愛武裝’都是我們民族精神的一個側面,都是無可厚非的。”
“中國武術流派極多,有叫的有不叫的。叫的流派講究在精神上、氣勢上壓倒對方。解放軍戰士在拼刺刀時喊‘殺’也是這個道理。”
讀者有意見寫信,語氣不會那么委婉,有時甚至比較尖銳。比如“危言聳聽是不足取的”和“切忌主觀臆斷”之類,如此“來函照登”,足見林放雅量之大。有趣的是,這一天的版面頭條,正是林放的雜文,緊挨著它的,竟是與林放商榷的一組文章。這樣的版面編排,今天看來,依然令人叫絕。
當年的《夜光杯》編輯嚴建平曾在文章里提及此事。他找出了1986年的日記,10月7日,他有事登門拜訪趙超構,一進家門,“他正拿著放大鏡讀報”,“看到我去很高興。就副刊的問題談了好長時間,歸納起來就是要加強言論,‘讀者·作者·編者’的欄目要經常有,‘十日談’的面要廣,多一點知識性”。足見趙超構特別看重“讀者·作者·編者”這一與讀者互動的欄目。
那么,登了這么多反對意見,趙超構被說服了嗎?如果這么容易改變主張,那就不是林放了。
時隔一年,到了1983年3月4日,林放專欄“未晚談”又登了一篇《一年容易又〈武松〉》。電視臺又重播了《武松》,林放感到頭大,“嚎叫殺搏,一如往年”。3月是文明禮貌月,林放質問:“去年,有人說是偶然的巧合;今年,又是一次巧合嗎?”“一年以來,五講四美活動有了絢麗多彩的發展,而電視劇竟然還得請《武松》來點綴文明禮貌月嗎?”
這一次,年過古稀的老社長顯得有點執著,甚至可愛了。林放二批電視臺播《武松》,讀者仍然不買賬,反對意見再次向編輯部涌來。于是,編輯又照樣來函照登。這次一共刊出兩篇,意見一正一反。反對林放觀點的文章題為《不應如此牽強附會》。標題尖銳,文章同樣——“照林放同志的推理,電視臺豈不是有意和文明禮貌月、國家領導人唱對臺戲?如在極‘左’的年月,后果可想而知了”,“如不屬有扣帽子之嫌,實乃牽強附會”。
眾讀者和老社長在版面上大唱“對臺戲”,這樣一種讀者、作者和編者的關系,令人神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