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磊《唐詩光明頂》:盛唐氣象下的時代華章
當王曉磊在出版了《六神磊磊讀唐詩》《唐詩寒武紀》后,又捧出了一部專門寫盛唐氣象下的詩歌專輯《唐詩光明頂》,其一貫輕松詼諧卻不失嚴謹的講述,帶領我們再次回到那個令人無比向往的詩歌黃金時代。
王曉磊的寫作特點是非常有辨識度的。他固然運用了大量當下的新潮詞匯,通過合理想象對詩人們的內心活動、場景對話、衣著打扮等進行了巧妙設計,但這些設計均是依托于十分嚴謹的文本,諸如新舊唐書等扎實史料。比起前兩部唐詩讀本,筆者發現,作者在“注釋”里的寫作更加活潑靈動了,既有關于詩人詩句的不同版本、不同學者解讀等給讀者參考的常規操作,更是融入了王曉磊對這些筆意的解讀——注意,這種解讀是和正文構成呼應的,甚至是正文寫完覺得還不過癮,在注釋里進一步闡釋,從而和正文渾然一體。
試舉一例,在盛唐時代,多位詩人的多處作品均體現了“盛唐氣象”,比如王灣《次北固山下》,比如王之渙《登鸛雀樓》,再有李白的多篇浪漫奇崛仙氣飄飄的詩歌等等,但若是說真正體現雍容典雅、萬國來朝盛唐氣象的“高大上”作品,自然是首推王維的《和賈舍人早朝大明宮之作》。這首詩是描寫早朝場面的,起筆的是賈舍人,杜甫、岑參、王維紛紛相和,王曉磊認為“王維的最出眾”。秉持這一觀點的自然不是王曉磊獨具,但為何是王維的“最為出眾”呢?具體原因,王曉磊運用了對比解讀在注釋中予以進一步闡釋,在他看來,杜甫得官不久,“小心地恭維賈至,有一種新人剛加入圈子的謹小慎微感,不如王維和詩軒敞從容。后來《秋興八首》中‘云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圣顏’句與王維句相似,但稍顯直露,不如王維‘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雍容。”如此一來,我們自然明了了為何王維的這句堪為盛唐之音的最佳代表。
王曉磊的這本唐詩讀本可貴之處還在于,他雖然用大量篇幅書寫了孟浩然、王維、李白、杜甫等幾位怎么也繞不過的盛唐代表詩人,但更應該看到,他把張說、張九齡、王之渙、王翰等幾位同樣是盛唐詩人、但相對著墨較少的代表性詩人,梳理出了幾位名家與前面幾位大家的來龍去脈。比如寫張說時,他能夠梳理出張說對《次北固山下》的大力推崇,“在他辦公的政事堂上,張說親手題寫了兩句詩,掛出來作為優秀典型,動不動就說:瞧見沒,寫詩文,就要按照這個水準來!”張說此人非同小可,他不但是百官的領袖,一生曾三次拜相,而且是當時的文壇宗主,對作品要求極其嚴苛,甚至對他非常欣賞的后起之秀張九齡的作品都能挑出毛病,但卻對“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極為欣賞。
同樣,張九齡與張說又構成了政壇與文壇的衣缽傳承。當張九齡還是青年才俊的時候,張說已經在政壇與文壇名滿天下。當張說因為觸怒武則天的寵臣張昌宗而被貶到張九齡的老家韶州時,正在韶州的張九齡立刻前去求見張說。“二人一見如故,談得十分投緣。張九齡相貌英挺、文章出色,很得張說的好感,何況兩人又是張氏同宗,更顯得親近。當時他倆都不會預料到,這會是盛唐前后兩代文壇宗主的會面。”
的確如此,張說的為人與為文對張九齡影響深遠。這以后,當張九齡發跡,在政壇與文壇大放異彩的時候,他如同張說一樣,大力扶植后輩,開列出名單,“簡直就是半個盛唐”。且看這些鼎鼎大名的詩人:王維、孟浩然、包融、盧象、王昌齡、皇甫冉、李泌、裴迪、楚光羲、綦毋潛……所以王曉磊進行了形象的類比:“翻讀盛唐人的詩歌,字里行間常常看見他們對張九齡的愛和感念,如同孩子們寫到可敬的班主任。”張九齡之后的李林甫、楊國忠,盛唐由盛轉衰正是已經腐朽不堪的唐玄宗與楊氏外戚亂政共同導致的,而這些盛唐詩人們也陸續遭遇了“安史之亂”及其帶來的時代悲劇。
從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壯闊無垠,到杜甫的絕筆詩“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間不解重驊騮”的唏噓不已。一卷繽紛多姿的盛唐詩卷,在王曉磊的解讀中徐徐掩上。我們既重溫了熟識已久的詩人與佳作,更是在王曉磊輕松詼諧的講述下,看到了詩人們諸多背后的故事,見證了一個時代的悲喜劇,而這個時代又是中華文明史中極其獨特的存在。韓愈名言:“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我們慶幸以詩仙詩圣為盛唐杰出代表的偉大詩人們,只要有他們的時代華章在,我們就可以時時重溫那個千余年前的盛唐氣象。


